“小远，李爷爷的心率特别低，最近已经反复几次了，你多注意观察。”张老师交班时对我说。
我：“好的，张老师，我多观察。”
李爷爷，72岁，三年前诊断为糖尿病肾病尿毒症期，在我科规律性透析，听力差，沟通颇有难度。
李爷爷透析的时候，我时刻观察着监护仪上的心率，还时不时触诊数脉搏，以防有误差。当他的心率降至46次/分时，值班医生要求他做心脏彩超的检查。
“李爷爷，您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？”我大声地问。
李爷爷：“没有什么不舒服，咋了？”
我：“李爷爷，您的心率偏慢，需要做一个检查明确一下原因。您打电话让家人过来一趟，陪您做一下检查好吗？”
李爷爷立即暴躁地说：“叫我家属干啥？我又没啥不舒服，孩子们都很忙，不能来！”
我放心不下李爷爷的病情，继续和李爷爷沟通着。
李爷爷着急地说：“你这姑娘咋这么轴呢，我知道你好心，可我家里没人能带我去做检查呀。”
我：“李奶奶呢？上次看见她身体还不错，让她过来陪您检查吧？”
李爷爷连连摆手：“你不要给她打电话，打电话她也不来，她不会管我的，见了我就会骂我。”
我:“李爷爷，您都不让我打，您怎么知道李奶奶不过来呢？”
李爷爷：“姑娘啊，你不知道，我家里的那个老太太整天嫌我烦，天天跟我吵，她巴不得我早点走呢，何必麻烦她呢。”
我：“李爷爷，我好多次看见李奶奶陪着您，怎么说她不管您呢？”
李爷爷无奈地挥挥手说：“想打你就打吧，她肯定不来。”
我拨通了李奶奶的“李奶奶您好！医院护士小远，李爷爷这几次透析过程中心率偏慢，医生建议做个心脏彩超，医院陪一下。”
李奶奶情绪激动地说：“查查查，查了有啥用，前段时间医生让他吃保护心脏的药，他不吃，一点都不听话。我都给他说过了，如果出了事情，我不管他，让他自己受着吧。”
我：“李奶奶，您别生气，李爷爷那样做肯定是他不对，咱们多多包容他吧，毕竟他的身体不太好。”
没等我话说完，李奶奶打断我说：“他身体不好，我身体也不好呢。为照顾他，我的身体都给搞垮了。他从来只想着自己不顾我的感受。我说多了，就跟我吵吵，还想动手打我呢。让他自己受着吧，不管他！”说完挂了电话。
我沉思了一会儿，再次拨通了李奶奶的电话。
我：“李奶奶，我还是小远，这会儿气消了吗？知道您很生气，也知道您平时照顾李爷爷辛苦了，可是现在咱不能不管他吧，您和李爷爷都不想耽误孩子工作，要不还是您来一趟吧。”
李奶奶叹了一声气挂了电话。
转身，我来到李爷爷身边说：“李爷爷，李奶奶她会来的。”
李爷爷吃惊地问：“她会来？她会管我吗？”
我拉着李爷爷的手说：“会的，一会儿就来了。”
李爷爷点点头，露出了久违的微笑。
到了中午，门铃响起，原来是李奶奶。
我：“我就知道您会来的，辛苦您了李奶奶。”
李奶奶：“还不是你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把我喊来的，好了，我先带老头子去做检查。”
半小时后门铃又响起，我打开门看见李奶奶和李爷爷。
李奶奶：“小远，这会儿你忙不忙？咱们聊聊吧？”
我：“我不忙，刚好我也正想找您聊呢。”
我示意李爷爷和李奶奶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。
此时李奶奶的神情柔和了许多，她说：“小远，我们透析这几年，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，也很不好意思，我和你李爷爷脾气都不好，多亏你们有耐心，能包容。”
我：“李奶奶您客气了，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。如果您不介意，我们可以聊聊您和李爷爷的生活吗？”
李奶奶：“咱们都是老熟人了，有啥介意嘞，不介意。”
我：“您和李爷爷相处的状态是什么样呢？”
李奶奶：“哎，我俩啊，冤家，平时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。”
我：“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呢？”
李奶奶：“大半辈子了。几十年都是这样过的。你不知道这老头子多气人，年轻的时候他整天不着家，在外面胡吃海喝，说他从来不听，有时候他还发脾气，甚至想对我动手。后来，年龄大了，得了糖尿病，想着他会收敛一些，哪知道啊，他是不出去吃喝了，在家里瞎吃瞎喝，说啥也不管用，固执得很呐。自己想吃啥就买啥，医生不让吃的东西他偏吃。他听力不好，我说话声音小了他听不见，声音大了他说我跟他吵架。你说这气人不气人，我都没法儿跟他过了。”
我：“您确实是受委屈了，坚持这么多年，我觉得特别不容易，非常佩服您。”
李奶奶：“我有什么办法啊！”
我：“如果给您和李爷爷的生活状态起个名字，您觉得叫什么合适？”
李奶奶：“用你们年轻人的话叫‘相爱相杀’吧！”
我：“李奶奶您懂得真多，那您觉得这个‘相爱相杀’带给您的感受是什么？”
李奶奶：“生气，吵闹呗！”
我：“您想改变这种‘相爱相杀的方式吗？”
李奶奶：“算了，都这样过一辈子了，再改也不习惯呢！虽然他只顾自己，不顾我的感受，但是也不能真的不管他啊，他会听你们的话，你们帮我多劝劝他，只要他病不再加重就行。”
我：“李奶奶，你们俩现在是两个老小孩儿呢，您说不管他，只是嘴上说说，您要是真不管他还会给他买药？给他做饭？给他洗衣服吗？您呀是大度，包容着李爷爷，您说话的字里行间都能听出您爱李爷爷呢。要不是您对李爷爷细心地照料，这几年李爷爷的身体状况也不会这么好呀。”
李奶奶：“还是你了解我啊。这不我把他平时治疗心脏的药都带来了。”
我：“李奶奶，您看，这不是挺关心李爷爷的嘛，这都把药都带过来了，还是您考虑得细致呀！”
李奶奶：“不怕你笑话，我们俩是过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，这心里头呀，还惦记着彼此！我们俩都习惯这种吵闹过日子的生活方式啦。”
我：“只要您和李爷爷觉得合适，我觉得这样方式也挺好，爱的方式有很多种嘛。”
聊到这里，一旁休息的李爷爷像犯错的孩子一样，拉拉李奶奶的衣角说：“咱们该回家了吧？我以后不气你了，我听医生、护士的话，听你的话，咱们走吧。”
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，感慨万千。爱的方式有很多，举案齐眉是爱，吵吵闹闹也是爱，虽然吵吵闹闹，但并不妨碍他们相濡以沫地过一辈子。这何尝不是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呢？
作者：远崇阳
工作单位：联勤保障部队
医院泌尿外科血液净化室
审稿：黄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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